沈疏走在傍晚安静的长廊里，人造日光模仿着夕阳的余晖，斜照的光线碎金一样铺陈了一地，人走在当中只觉得光影琳琅。
可沈疏却像是突然卸了力气一样停下了脚步，他靠在墙沿仰头闭眼，金黄的光芒打在他的面庞上，将他整个人的轮廓都镶上了一圈朦胧的光边。
沈疏静默了许久，复又睁开了眼，他终究没有找回陆上时代时沐浴夕阳的感受，无论人造日光的颜色再怎么足够以假乱真，却也无法复刻太阳的温度。
一种美丽的，没有温度的灯光，沈疏想。
他伸出修长的指节穿透那一缕一缕的光线，基地几乎没有人再称呼它为人造日光了，偶然提到，人们惯常用一个不带任何修饰的光字指代。
就像基地现在经历的很多事情一样，因为资源与能力有限，所以常常退而求其次，然后退步的模式成为常态，人们把那些事物原本的称呼冠在次级替代品身上，之后遗忘、修正自己旧有的印象。
而更年轻一点的孩子，他们的记忆里甚至都没有这样一点一点滑落的过程，他们耳闻目视，早已是经过萎缩的现在。
沈疏这样想着，适才女孩儿的话又回环往复着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嗯…沈老师您问我还记不记得陆上什么样子，说实话，我是不太记得了……我三岁的时候就跟父母一起来海底基地了，听我父母说过，那时候陆上时代还很繁荣，“海底拓荒者”属于是体制内最不受欢迎的编制之一了。虽然工资给的还算高，但是一调任就是十年为期，吃穿住行都在海底，在当时来看，坐牢也比这个强点。”
“但是我父母，一个是学海洋科学的，一个是研究材料化学的，能在一起工作，给的薪资待遇又不错的机会着实有点少。而且他们说当时海底基地为了尽可能还原陆上社会的生活模式，还出台了许多政策，比如夫妻双方都就职于基地，那是可以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的，基地会统一负责抚养和教育，这就能解决很多人的后顾之忧了。”
“但是那时候陆上很多人都还挺不信任海底基地的教育能力的，当时外婆听了我父母要带着我一起走的决定气得快要和他们断绝关系了，可是谁知道才过了两三年，世界就变成了那个样子呢……别说陆上是什么样子了，就连外婆长什么样子我都记不起来了……”
“回到陆上，当然是要回到陆上的，这是基地的至高使命嘛，我肯定记得的，但是那离我太遥远了，我会好好工作的，但我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其他的了……但是沈老师你们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带我们回到陆上的吧。不过想想基地也没什么不好，如果真有那一天，说不定我还会想念海底呢。”
脑海中女孩儿的话音逐渐远去，沈疏却深深蹙起了眉，这几天里涌入他脑海的信息杂乱又繁多，先是基地秘辛，又是纠葛的感情，再到现在这些无声无息堆叠起来的变化，每一个都足够让人疲惫，更遑论全都凑在了一起。
沈疏强迫自己把脑海里纷杂的想法都暂时抛了出去，算起来，前前后后他也有一个星期没怎么正经在军械部待着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能算本末倒置了。
这样的想法一出，他的心倏然一定，几乎是一瞬间，疲惫的肌肉又重新撑起了骨骼，将他整个人从身后倚靠的墙壁上撕了下来，连有些麻痹的手脚都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奇怪的活力，让他能够重新迅捷地活动起来。
沈疏向前走了几步，迎面正撞上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来人的发色是浓烈的红，长相也明艳得近乎灼热，五官轮廓看起来继承了大半的欧洲血统，十分有辨识度。
沈疏向后微退了一步，眼前的人也慌忙向后退了几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沈疏只觉得这人愈发眼熟。
眼前的女少校倒是很快认出了他，脱口而出道：“沈疏中校，不好意思啊，我这人走路总是莽莽撞撞的，撞到您了。”
沈疏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向她胸前的姓名牌扫去，可这动作刚做了一半，他又突然觉得不合适，忙状似无意地向一边将看去。
少校似乎意识到了他的想法，又十分明快地开口道：“奥，我叫西维亚，隶属陆卫司一队，半年没回基地了，沈中校记不得也很正常，毕竟咱们也就打过几个照面。”